2023年的计划里有一条是每周读一本书;为了不荒废,于是顺便写个读书笔记吧。

一月二十一日

《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 by 爱德华多·加莱亚诺

许多说辞如“帝国主义”,“殖民”,像是勾起了我脑海里的回声虫。一看成书日是1970年代,大约是搞全球革命抵制西方政权的时候——原来全世界的革命语言都差不多啊。不知道译者在做翻译的时候是不是更加舒服呢?

这本书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什么视角上的革新。每一节都列举了不同的例子,但是在我看来都像是旧酒换新瓶罢了。

在海底,没有人打垒球,但海地确是世界上主要的垒球生产国。

但是确实在感情上,“对美帝国主义的愤怒”唤醒我对社会主义革命兄弟的同情心。 美国通过跨国公司、金融体制和海军陆战队三管齐下,把南美洲许多国家都变成了”香蕉共和国“,为美国出口廉价的消费品,本国的农民却像是被压榨了一般,从原始居住的地方被驱离,变成佃农。经济学101就提过,贸易让双方都能获利;但从南美洲的例子中,我们却似乎完全无法看到农户的生活有什么样的提升。这一点可以用议价权来解释,美国通过非谈判的方式,获得了比南美洲国家高得多的议价权,于是更多的利润被分配到了美国这一方。

于是这延伸到了另一个道德层面的问题——美国通过这三个管道获得的“利润”,美国以及其他发达国家获得的高收入、高福利的生活,是正义的吗?

在我这,答案跟加莱亚诺的回答一致,是否定的。美国跟几百年前的西班牙、葡萄牙人没什么差别,也都是殖民在这些“上游国家”身上罢了。 一个趣事是,书里加莱亚诺采访了卡斯特罗,而且跟卡斯特罗似乎走得很近。

一月二十九日

《在中国大地上》 by 保罗·索鲁

保罗写的是三十年前的中国,本来以为是我会十分厌恶这种西方视角的凝视。但其实并没有,反而是因为描述的许多东西都毫无意外,显得有点无趣。

1986年,离79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在书里我看到了三种人。第一种是官僚,或者叫干部,以保罗的说法已经不流行叫“同志”了。这种人多是地方政府为了“履行中国人待客之道”而派来伴游的,实际上看来更像是监视。方先生、X先生、Y先生,我现在已经记不住名字了。他们嘴上会说着惯常的套话,因为路线的改变,已经不说那些口号式的语言了,取而代之的是为了修饰这种路线的剧变而制造的更令人不知所谓的话语。每当保罗问到一些关键的、令人尴尬、掉面子的事情的时候,他们就会“哈哈”两声,以示停止。当时坐火车并不是什么舒适的旅行,更多的是抢位置、忍受嘈杂和肮脏还有列车员的虐待,因此干部们并不情愿与保罗进行这趟旅程。最后的最后,方先生并没有将好客之道履行到底,急匆匆地坐飞机走了。第二种是当地人,农民、工人、其他的人,他们可能没有名字,但是他们真诚,实在,认真的好客;会跟保罗实际的交谈。也有第三种人,他们好像只在北京,是跟保罗一样的知识分子。他们高谈阔论政治和理想的社会,吃牛排,喝咖啡,似乎更像一个美国人。跟干部一样,他们接触了改革之风,所以更全方位的接受了这种文化。但是他们又似乎是真诚的相信了这番理想社会,言谈之中真诚又虚伪。

中国人有民族审美吗?或者说审美是具有民族性的吗? 在保罗的笔下,中国人十分务实,不会花一分多余的钱在装修和修缮之上,每样东西都是发挥作用即可。又想到,现在各处建的丑陋之极的建筑,还有蛇精P图,穿搭等等。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审美呢?

译后记说,三十年穿越回去。在我这,变了的多是技术、工具、包装,精神、内核好像还是很稳固的——师夷长技以制夷罢了。茫然过日子,吃饱饭就行了。

二月十九日

《李光耀回忆录 1923-2000》by 李光耀

了解李光耀,我很早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 一来,讨论起来完美的政客,完美的国家,如果把这个问题抛给中国人,我想很多人会指向李光耀。二来,很多时候讨论起“民主到底适不适合华人/东亚民族”,绕不开的总是新加坡和台湾;而星洲总是那个不需要民主也可以成功/先富起来再讨论民主的范例。阅读本人的传记应该就是了解这个人最好的办法了。 这本书分上下部分,上部讲的是李光耀领导人民行动党,新加坡脱离马来亚联邦之前的事情,下部则是讲李光耀做总理,领导新加坡经济腾飞的故事和见解。比较起来,我还更喜欢阅读上部,从李光耀小时候的故事,到他去英国求学,再到回归新加坡,成立人民行动党的事情;而对于他如何与马来族领袖们交锋,如何评价周遭各国的事情,我则不那么感冒。

他是精英中的精英,被英国人誉为“近东以东最像英国人的亚洲人”这句话反而像是英国人自吹自擂的说法。勤奋、坚韧、实用主义是传记里的高频词,我相信也是他的信条。他向往香港那种没有保护网的社会,国家、政体不必花额外的资源来保护弱者,整个社会就像养蛊一样,淘汰出最优秀的人才和公司。对照着前半生,他和新加坡委曲求全,希望跟马来亚各邦结成邦联;最后因为各种原因被“逐出”马来亚,周遭强敌环伺,成为了马来族群岛中的华人孤岛,大概确实只有养蛊的办法才能存活。他一直借鉴的国家就是以色列,从中也大概管中窥豹。

我大胆猜想,许多人爱看李光耀自传的心态,有点像看总裁爽文。他在自传中不太谈自己遇到坎坷的事情,最大的困扰无非是脱离马来亚的时候无法自立的问题,但随之一切问题都“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看下部的时候就有一种“李光耀说什么,于是这事就成了”的感受。再加上李光耀自己也吹捧大家庭观,在自传里大谈儒家文化的好处,坚韧民族性的优势,与很多男性的价值观不谋而合,也算是给现在搞保守主义的人各种引用的机会。

想来,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在上世纪前往英国就读LSE再转学剑桥的吧,也不会有人一下就有机会坐上国家第一大党的第一把交椅的。他反共,但是他也谈说美国那种各处独裁/自利式地播撒民主价值观地方法不适用于每个地方。“养蛊式”的文化,大概也不适合所有地方吧。

一些摘抄:

第十三章 如果内部核心只是我们喜欢的人,就永远不可能扩大成为一个政党。 第十四章 学生们组织良好,纪律严明,团结一致。他们自我约束的能力强得不得了,能采取集体行动,集体表示乜事,使政府难以孤立他们的领袖,把他们抓来惩罚。学生被捕后,他们开始渲染夸大其他问题,以便能发动学生跟警察冲突,制造烈士,同时煽动公众反对政府。

革命队伍的管理策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些列宁主义

第十五章 他们不了解,输了要摆出不向失败低头的姿态……使使其不再低落。共产党人就知道这一点。

二月二十六日

《乱世靡音》 by 秋原

这是我读的第二本秋原老师的作品。 第一本是《清代旅蒙商述略》。一开始在书店里看到,书籍装帧十分精美,颇有古书的样子;随便翻开几页,史料、数字和民间传言穿插进行,互相补充,便手不释卷。 《乱》书也类似,一开始讲上中下桃花源四流艺人,各种歇后语,吉祥话,什么“人多乱,龙多旱,母鸡多了不下蛋”,什么“您这您那”,活生生的一个北京的士司机言行录。 但看多了,确实也疲劳,且全书看下来,坊间闲话多了许多,导致行文似乎都散了,弄不清主题到底是在说什么。

三月五日

《白鹿原》 by 陈忠实

之前知道这个小说还是因为电视剧的原因。 现在看到原著,写的不紧不慢,故事引人入胜,看到不少清末明初的民风,现在的乡土也能看到不少影子——祠堂、家谱、耕读之类的名词贯于耳而现于眼前。写作中间还夹杂了不少陕西地方方言,恁、娃之类的,以前也是只能在佟湘玉嘴里听到。 手不释卷,但是怎么看都很慢,一周才看了百分之二十。 大部头嘛,慢慢来。

三月十九日

《白鹿原》 cont.

又是两周没有看完一本书。一部分原因是上周去了滑雪,早上滑一天的雪,还把头跌破了,晚上着实没有力气再看书了;另一部分原因可能也是因为自己乏了。那么就给自己缓缓。

因为国共两党的分野,明显的好恶倾向,加上文坛上的盛名,让我一直对它贴着“为了歌功颂德”的标签。读了两周,这种单纯的政治对立变得更加复杂了。

白孝文,是族长家的大儿子,本来是规规矩矩行为端正的未来族长不二人选。因为另一大家家长鹿子霖的设计,弄得家破人亡,抽大烟,跟村里“荡妇”田小娥厮混,最后差点饿死街头。因为白家长工鹿三的一句话,和鹿子霖(复仇后的愧疚所导致)的保举,去县里做了保卫团的营长。后面成事了之后,才风风光光地回了白鹿原,上了族谱。

第二十七章 他(白孝文)点燃一支白色烟卷猛吸了一口,冷不丁对太太说:“谁走不出这原谁一辈子都没出息。”…… 太太无法体味他的心情,她没有尝过讨来的剩饭剩菜的味道,不知道发馊霉坏的饭菜是什么味道,更不知道白孝文当时活的是什么味道。在土壕里被野狗当做死尸几乎吃掉的那一刻,他几乎完全料定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尽头,再也鼓不起一丝力气,燃不起一缕热情跨出那个土壕,土壕成为他生命里程的最后一个驿站。啊!鹿三一句嘲讽调侃的话——“你去吃舍饭吧”,把他推向那口沸腾着生命液汁的大锅前!……好好活着!……熬过去挣过去就会开始一个重要的转折,开始一个新的辉煌历程……

白孝文的过去是龌龊的、肮脏的,肮脏地连父亲都将他扫地出门,割断关系。很难想象人在经历了那样的挫折之后,到底要多大的能量,才能“熬过去挣过去”。作为改开后出生的我自然是没有那样的想象能力的,在电车难题上迟滞不前的我只会是一个小脚媳妇。《白》整本书里轻描淡写的瘟疫、杀头、土匪,人命不过是朱先生书里的几行话、几个字。

但出生在中国的我太惯常宏大叙事了,我服膺那种屈从祖先、屈从集体的方式,“死那么些几个人大概不值得书写,整个原、整个民族,才是重要的”。是吗,我不知道。当这种舍生取义的事情降落在我头上的时候,我还能不能这么轻描淡写的把自己从天平上取下来,我不确定。所以我更加佩服书里几个共产党人。

四月二日

《午夜降临前抵达》 by 刘子超

旅游之前详读一遍当地有关的作品,也是一种不错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