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开心的是,我突然有了极强的恶心感,嘴里的饺子嚼了几口便咽了下去;急忙冲到马桶旁,从壁橱里抽出牙刷,张嘴捅去。在牙刷头接触到喉咙深处的时候,哗啦一声胃里的东西便吐了出来。看着马桶里泛黄酸臭的东西,有些还能依稀辨认出吃下去之前的模样。吐出这些是远远不够的,我把牙刷进一步地伸进自己的咽喉,更用力地捣着自己的敏感的喉咙;眼泪随着呕吐物一并流出,意识也开始有点恍惚,质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嗯,我有暴食症。

不像平时经常会的感冒发烧,我确切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患上这个病——因为减肥。

刚进小学的时候,身体非常孱弱,脸也蜡黄蜡黄的。大概是看我营养不良,父母便有意识地让我多吃一点,晚上常把菜饭加油一锅炒出以做夜宵。日日这么加餐,再加上自己不爱动弹的个性,身材日日见阔。到了初中的时候,大约一米七的身高,体重却逼近九十公斤。

身形臃肿,长得难看,不爱运动,在学校里是极不受待见的;而因为地处南方,气候炎热,肥胖的自己总是满头大汗,如果不能及时更换衣服,就会有一股酸臭的异味散发出来,更让自己身边朋友稀少。在学校里看到其他人总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书、打球、吃饭、乃至上厕所,而自己却只能形单影只;身上有异味时更是要主动避开所有人,以免对我产生更大的厌恶。

可恨的是,初中,又是学生之间朦朦胧胧的感情萌芽之时。那时,喜欢上隔壁班一个女生。小学时,跟她便就是同班,初初有了好感,总是会去揪辫子、踢凳子之类的法子捉弄她,几次还把自己害进了教师办公室写检查。升上了初中,虽便不在一个班级,但距离拉开反而让自己更加蠢蠢欲动;但凡见到,内心总有冲动,想箭步向前,问她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去食堂吃饭。然而深知,成绩不算顶尖,又不会三分、上篮的自己,这么莽撞地行事,只会让自己难堪。

暗恋就如同小火慢煎,时时刻刻焚得心焦;时间一长以为自己淡忘得时候,却又有一个油花蹦起炸得自己疼痛难忍。幼稚的自己总是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又或是了解一些常人懒于懂得的边角消息,以博人眼球,只是在她眼里,大概都可归入丑态;旁敲侧击打听她对我的看法,也只是以悲剧收场。我深信,一切的不幸,都源于自己这臃肿的身躯。

初三的时候,借着要体育中考的消息,便下定决心,开始减肥。

不吃是不现实的。一来是自制力不够,父母所烹的饭菜又太过可口,吃下一碗便有第二第三第四碗;第二是若我有时不吃,父母便严加斥责。只能想着法子在吃完之后做点什么,便是呕吐。而我也知道,在他们知情的情况下把饭菜都吐出来是不可能的。因此,便在吃完饭后,诈称自己要洗澡,在澡间里,开着花洒,把胃里的食物全部翻倒出来。最初之时,我以手抠喉,感觉只能呕出一小部分东西,远不及吃下去的量;几次之后,身体本能性地开始拒绝手伸进喉咙,我便拿了牙刷,往喉咙更深的地方捅去。吐完,把厕所清理干净,擦净身体,冲出浴室,上秤看自己轻了多少。可喜的是,效果是显著的,几周下来,虽然看不出太大区别,但确是有了几公斤的变化。之后,我吃更多的流质,以求更大程度地清空胃容物;同时我也意识到自己变得有些病态,总觉得胃里有东西,在洗澡的时候将花洒拆下,用嘴含住,打开龙头往里灌水,灌到不能忍受之时再吐出来,试图将完完全全地腾空自己,但能吐出的只是酸苦的胆水和胃酸。

寒假一个月,我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身体产生了变化。跟朋友踢球之时,初跑几步便开始气喘吁吁,一次偶然地蹲下,站起之后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恍惚了几分钟,挣扎起来。周边球友都过来询问是否身体不舒服,我忙摇手称不,心里却有些欣喜。回校的时候,体重从九十公斤减到了六十公斤;那时是冬天,衣服穿的极多,身边的人也没有多少察觉。

遗憾的是,到了初中毕业,我都没能获得那个姑娘的芳心,周遭所有人都拿了满分的体育中考我也只拿了90分;唯二获得且遗留至今的,就是肋骨和手筋清晰可见的身体,和暴食症。从那时起,我便不再控制自己的饮食,因为我知道,吃下去的一切都可以再吐出来,就当没吃过一般。即使有时候,扶着厕所的墙壁,嘴边沾着口水和污秽的混合物大口喘气,眼里含着泪水;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人非人鬼非鬼的样子,心底里弥漫着无边的厌恶感。但洗完澡,把食物冲入下水道,抵触一扫而空。

因果报应。我厌恶进食时吞咽的动作和呕吐的样子;但我明白所有的事情都有代价,并不后悔自己那时做的选择。

后来知道了更多方法,但都不似我这一两个月便能减去30公斤。但这种近乎自残式的方便法门,我却不太愿意与人所知,若这世间又出了另一位暴食症,我该有多自责。每当别人问及我自己减肥之法的时候,我总以少吃多运动来搪塞,而身边仅有为数不多的朋友知道这事,连爹妈也未曾知我有如此阴暗的过往。

作这篇日记,只是因为今日旧疾复发,希望把自己内心还记得的事情记下,一来给未来提个警醒,二来防止遗忘。


原文于二〇一八年十月六日。 修改于二〇二一年十一月三十日。